今年的春天较往年来得早了些。
云光殿整日闭着窗,满殿除了缭绕的沉香,便是浓郁的草药味,经久不散。宋意禾讨厌汤药的味道,奈何皇帝非让她喝,她从不与皇帝争辩,不过背着皇帝就将熬的药偷偷倒掉了。皇帝见她身体毫无起色,也不太放心,日日哪怕政务再繁忙,前朝再怎么吵翻了天,也要专程来盯着宋意禾把药喝完。
皇帝的目光盯得宋意禾心烦,一仰头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一口饮尽,皱眉咽下,才没好气地冲着皇帝道:“我喝完了,陛下可满意了?可以去处理政务了吗?”
乾元殿确实一堆事情未曾处理,皇帝不能多留,可看她如此也不能放心离去,只好笑着安抚她的情绪:“喝掉就好。严修说了,这个方子再吃一个月你的身子可能就会有起色,再坚持坚持。阿雩都这么大了,别耍小孩子脾气。”
宋意禾口中苦涩尚未散去,懒得说话,不耐地挥了挥手将他赶走:“妾知道了,陛下快去吧。”
皇帝轻敲了一下她的额角,小声抱怨道:“任性。”转而却将她的手握住,柔声道,“王承说阿雩即日动身,想来她今日就要进宫来看你。若是一会来了,话别说太久,伤神。”
宋意禾不说话。
这是真嫌自己烦了。
皇帝有些无奈地站起身叹口气道:“我这就走,这就走,不在你跟前碍眼了。”
语气宠溺,跟哄小孩儿似的。
他这下倒是真走了,只是还没出殿门又退回两步,嘱咐她身边的小侍女:“看着点你们娘娘,让她好生休息。”
小侍女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,福身应是。
魏初来时皇帝走了还没多久,宋意禾让小侍女将窗户推开透气,初春带着寒意的空气涌进,将殿中经久缭绕的气息逐渐吹散。
她站起身来到窗前,正午方过,日光带着浓烈的暖意洒在身上,她伸手去接,心中却在思考,这样好的日光,自己有多久未曾见过了?小侍女拿来大氅替她披上,她低头将系带系好,再抬起头时,就看见魏初由远及近地缓慢走来。
她如今比自己还高了一些,回宫这几年,她仍不爱穿那些束手束脚的宫装,只有不得不出席一些宫宴时才在云光殿不情不愿地换上。如今穿着利落的夹棉短袄,阳光洒在她身上,远远看见自己,抬起手招了招,笑着唤道:“母亲。”
她的女儿,都长这么大了。
宋意禾笑着应了一声,问她:“可是要出发了?”
“明日就动身。羽林卫的人我都见过了,郎指挥使我也见过了,他竟然未曾调动,还在东城兵马司。”
殿外的桃枝抽了两三枝,新叶还没长出,日光透过将光影投在宋意禾身上雪白的大氅上,给素净的大氅上点缀上了简单的纹饰,素衣清影,如一幅写意的画作。
“母亲站在这里做什么?知道我要来,专程在这儿等我吗?”魏初将宋意禾拉回殿中的火笼旁坐下,“阳光虽好,但这里也能晒着,何必去吹那冷风呢?”
宋意禾完全没有方才在皇帝面前的不耐,笑意盈盈注视着魏初,好脾气地解释道:“不过是觉得好久没晒到太阳了,今日阳光这么好,可不能浪费了。”
“明日我就走了,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。季霄会偶尔去看长宁,母亲若觉得无聊,便让他带长宁进宫给你看。对了,阿流的回信到了,他说那展姑娘真与他有婚约,让我将人留下了。”她笑了笑,有点期待,“若是他与展姑娘当真成亲了,这可真是难得的喜事。”
“那姑娘为人如何?”宋意禾没有打断她,等她说完才问道。
魏初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段时间与展秋池相处的细节:“除了不怎么爱说话,做饭不怎么好吃以外,还挺好的。不过我与她相处也不算久,多的我亦不了解,要如何决定,还是等阿流回来再看吧。”她顿了顿,突然有些迟疑地叫了她一声,“母亲。”
宋意禾“嗯”了一声回应,魏初却没有像方才那般口若悬河。
她看了咬着唇角欲言又止的女儿,心如明镜:“太子妃找你了?”
魏初有些震惊:“这母亲都知道?!太子妃说,母亲刚入宫那年,与皇后娘娘大吵了一架。她想让我劝劝你,说皇后娘娘很牵挂你......”
宋意禾唇角笑意倏而淡了,她转头看向重华殿的方向,却很快转回头来,眼睫低垂,让人难以看清眼中目光。
“我与皇后之间并非你们想的那样,所以不必相劝,谁劝都一样。”她伸手将魏初鬓角碎发理了理,“阿雩,如今你还不懂,以后你就会知道了。”
她话语平静,却坚决非常。可以后魏初会知道什么,她没有说。